尽管此前晋封就是王皇后拦下的,但柳婕妤不曾丝毫表露出来,此刻亦是如此。所以,当她只觉得膝盖都已经硌得生疼,上头人却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她不禁打心眼里生出了深深的恼怒。皇后虽说出自王氏,却并非太原王氏,也并非琅琊王氏,离名门望族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可关中柳氏从南朝便开始声威赫赫,哪里是王氏能够比拟的?
“柳婕妤一定心里在想,我这个皇后已经无宠,膝下又无子女,却还非要摆中宫架子,让你一直跪地不起,骄狂跋扈不问自知,是不是?”
这乍然钻入耳中的一句话登时让柳婕妤浑身巨震。她几乎本能地抬起了头,见王皇后倚靠在宝座上,平素那笑容丝毫不见,面上尽是寒霜,她不禁咯噔一下,一瞬间就想到了前时那个让她几乎魂飞魄散的案子。好在她自幼便学礼仪进退,面色很快镇定了下来,俯首行礼后便从容说道:“皇后殿下言重了,妾不敢。”
“不敢?指量我和武惠妃水火不容,故而支使一个疯子在朱雀大街上闹事,你柳氏中人早已经是胆大包天了!别以为案子已经结了,便可以逍遥法外坐享其成,也别以为杀人灭口就能一点破绽都没留下!你要是真的做得这般滴水不漏,怎会有人捅到我面前来!”
尽管先后传到自己耳中的两个消息都不可证来源,但王皇后并非没有见识的深宫妇人,此刻紧紧盯着柳婕妤,见其额头已然见汗,她心中顿时信了七分。知道柳婕妤随行宫婢内侍都被自己的人挡在外头,这番情景这番对答不入第三人之耳,她便面色阴冷地哂然一笑。
“这儿没有外人,你若是不肯承认,那么很简单,我直接禀告了三郎!就是把京城闹一个天翻地覆,这结果也总能够水落石出!要知道,自从当年柳奭触怒则天皇后,因大逆罪被诛杀,阖族受到牵连贬为奴婢,尽管如今他一族昭雪,又不和你一支,可终究关中柳氏已动了根基。若武惠妃亦是一朝成功,你觉得她会放过你?关中柳氏就等着连根拔起吧!”
惊得花容失色的柳婕妤终于听到了这话里话外的一线生机。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旋即挪动着刺痛的膝盖向前数步,这才深深叩首道:“皇后殿下,妾身真的不知道怎会有这样匪夷所思的传言!妾身蒲柳之姿,能够入宫已经是万千之幸,不敢奢求其他。皇后殿下仁慈宽和,妾身一直都敬服有加,若是能为皇后殿下效犬马之劳,妾身自是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
尽管柳婕妤仍然没有承认此事与己有关,但这措辞谦卑的臣服之语,无疑表明了态度。此时此刻,王皇后不禁哂然一笑,右手中指那鲜红的丹蔻一时深深陷入了座下软垫之中。
她当然恨不得让柳氏粉身碎骨,可是,她更需要人来抗衡武惠妃!
于是,她沉默片刻便傲然笑道:“听说你家侄儿今岁京兆府解送只得最后一名?等第方才有岁举及第之望,他这名次未免太过低了。江南西道衡州有一义学,颇为有名,不如让他去好好学一学,也免得贻笑方家!若是没个出息,也不用回来了!”
要想让我继续信你用你,便把你那做下此事的嫡亲侄儿,远远放逐到那岭南之地去!正好她那死去妹夫的嫡亲弟弟,因被厌弃,这些年千辛万苦做了些政绩,如今不过才升到衡州刺史!
面对这般提议,柳婕妤一时恨得咬牙切齿,许久方才字斟句酌地说道:“皇后殿下,十郎是不懂事,可我家兄长只有这一个嫡子……”
“嫡庶之分,就真那么要紧?”王皇后冷笑着打断了柳婕妤的话,口气异常冷冽,“三郎亦非嫡子,当今皇太子也非嫡出,至于朝中,苏相国当初不过混迹于仆佣之中的孽庶,如今官拜相国,谁人敢提他的出身?柳家若是将来让你那侄儿掌管,将来只有一个下场!”
面对这赤裸裸的警告和威胁,柳婕妤顿时分外心惊肉跳。而就在这时候,王皇后撂下了最后一句足以成为压垮骆驼最后一根稻草的话。
“能够查知此事,将其捅到我面前的人,不外乎就那么几个。你以为你那侄儿留在京城,还会有命在?”
此时此刻,柳婕妤的脸色已是一片死灰。她咬着嘴唇沉吟良久,这才曲首拜道:“妾谨遵皇后殿下吩咐就是。”
然而,想想如此就舍弃了侄儿,她又心中不甘心,随即抬起头来说道:“皇后殿下,妾斗胆直言,柳家十郎固然罪该万死,然则若非王家大郎胆大包天,怎至于如此地步?而且,若非杜十九郎恃才傲物……”
“够了!”王皇后厉喝一声,见柳婕妤闭嘴不敢多言,她便冷冷说道,“你以为还有和我讨价还价的余地?不用多说了,退下!”
等到柳婕妤花容惨淡地行礼退下,王皇后方才攥紧了拳头。把消息捅到她这儿的,前后两拨,料想不过是武惠妃和王毛仲。既然能用这法子收伏柳婕妤,未必就不能把王毛仲收归己用!要知道,唐元功臣之中,最受李隆基信赖的便是王毛仲。而柳婕妤,她将来自然会让其和关中柳氏那些瞧不起她的人死无葬身之地!至于那杜士仪……不过出身京兆杜氏的一微不足道书生,何需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