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夫人问的不是别人,正是那闯下大祸的辛一贯,此刻报讯的那个乳媪蠕动了一下嘴唇,这才低声说道:“就在家里。”
“送出去给他们!”蓝田县主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几个字,突然觉得浑身气力仿佛全都用尽了一般,竟是整个人都瘫软了下来,老半晌才补充了一句,“告诉他,自己顶了这些也就罢了,可他要是敢牵扯本县主一个字,他的家人老小就都不用活了!”
“县主庇护了他这么久,他怎么敢?”那乳媪连忙强挤出了一丝笑容,见自己这恭维奉承丝毫没能让蓝田县主高兴起来,她也不敢再多事,慌忙讪讪地退出了屋子。她这一出来,就听到里头又传来了砰的一声。知道这寝堂中已经不剩什么能让蓝田县主泄愤的易碎物件了,不是蓝田县主要鸡蛋碰石头拿手砸木头,就是推翻了那些小几之类结实的家伙,她根本没有费事再进去看看怎么回事,反而走得更快了些。
都是县主非得逞什么强,好端端的告那位已经册封了固安县主的庶长女,紧跟着又去走了皇后的门路,否则怎会落得如今这个下场?
万年县廨理刑厅中,此时此刻一丝肃杀景象也无。该判的两个人已经都判了,而最后一个人犯也已经再去辛家催讨,至于能否讨得到……下头那些侍立的差役,以及等着看最后结果的旁听百姓,面对杜士仪执卷而坐,仿佛信心满满的样子,全都觉得此事必然能成。因而,当也不知道等候了多久之后,外间传来讯息,道是差役已经将那杀人凶嫌辛一贯缉拿了回来,堂上那个原本一脸患得患失的中年苦主终于嚎啕大哭了起来。
“阿爷,你九泉之下若有所知,就安心吧!杜少府拿着凶嫌了,他就要给你老人家抵命了……阿爷,你辛辛苦苦把我养大,好容易积攒下来的那几十亩薄田,终于可以拿回来了……阿爷,儿子对不起你……”
哭声加上砰砰砰的碰头声,那凄厉的叫声,让这理刑厅中的人无不觉得有一种悚然。就连杜士仪也不禁放下了手中刚刚用来打发时间的那一卷书,看着那个一身孝服的中年汉子许久,最终方才猛然一拍惊堂木。
“念在你心念亡父,刚刚咆哮公堂的这番哭诉便不予追究了!除却发还你那些被强占的田亩,另予你重新定下契书之外,我再与你父亲丧葬钱三万,好好葬了你父亲!他若是在世,必然也期望儿孙能够平安喜乐,你不可辜负了,可明白?”
“是,多谢杜少府恩惠提点!”
见这中年汉子重重磕头相谢,其他几个苦主也慌忙各自称谢不迭,杜士仪想起自己这一回阴差阳错当了一回青天,心里却没有多少舒畅,反而更觉得沉甸甸的。因而,当那面如死灰的辛一贯被押了上来,他三言两语问过之后,便立时书判命人收监,继而将此三桩案子的判词命人送与主簿,等到最终张贴在万年县廨门口,已经是下午的事了。
即便如此,这样的效率仍然让等消息的百姓叹为观止。至于那些有幸旁听了几次审案的百姓们,则是更加起劲,逢人便说那些公堂气象,杜士仪渲染得越发公正明允。一时间,往万年县廨中呈递状子的人竟是更多了。
当天子李隆基从源乾曜口中得知此番案子的最终结果时,亦不禁面露嘉赏。倘若因为民间讼告加罪蓝田县主,这就不是一人的脸面,而是皇家的脸面了,如此让蓝田县主得了个大教训,也算是削了其胆大妄为的嚣张气焰。然而,源乾曜尚未来得及辞去,宇文融却正巧此时请见。
即便论职官,宇文融不过区区从八品的监察御史,但因为这一年从年初开始,检括逃户总共竟得超过八十万户,李隆基极度振奋,因而分外迫不及待如今括田的效果,竟与了他随时请见的权力。然而,当宇文融进紫宸殿后,说出了第一句话后,李隆基和源乾曜顿时全都愣住了。
“陛下,源相国,臣如今已经初步清查了整个京兆府内不在籍册的外田,其中职田不清,公田私田更是几度混乱。据臣所委判官清查,如蓝田县主这等宗亲,私占田土达到了二百顷!”
自打署了郭荃为京兆府推勾判官之后,宇文融就收获了一个惊喜。这个已经四十出头却和自己一样仕途不畅的属下做事雷厉风行敢打敢拼,短短大半个月就已经把京兆府括田一事打开了局面,幸好他听了杜士仪的举荐!而如今括田之事要真正再上一层楼,却需要以人立威杀鸡儆猴,横竖蓝田县主失了圣眷,因而郭荃查出此事禀告上来之后,他几乎想都不想便立刻第一时间前来禀告!